【昊健】送你一枝红玫瑰 （上）
0.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照老祖宗的惯例，该是抓住春节尾巴的最后一个家人团聚的缘由。
又一次撞上情人节。西餐厅咖啡馆电影院都须预定，巧克力香氛打折兜售。
不过，在这个双节合一充满甜蜜气味的好日子，刘昊然既没有在家吃元宵，也没有穿着西服大衣，和妆容精致的女友在某家restaurant的暧昧灯光下谈论新收的红酒酒标。
西装皮鞋都在行李箱里，刘昊然在赶路。
刘昊然从来都是个“多花钱少受罪”，钱多尽可挥霍的主，可这次他却没能坐在飞机的商务仓里，而是沦落到了高铁，还是个二等座。
论其原因有二，北京雾霾告急，国内航班大多推迟或取消；去南京的高铁票买得太迟，被返校学生大军抢得只剩下寥寥几张二等座票。
北京火车站人流量之大全球有名，刘昊然被拥有丰富春运经验的赶路大军们挤得差点没来及检票。他把行李箱塞进头顶李架的空隙里，随身背的那只磨旧了的背包只能放在脚边的地上。
一屁股瘫进座椅里，摸索着把靠背调到最适合打盹儿的角度，还好座位靠窗。
车子开动，刘昊然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至多能看见并行的铁轨。车厢里的灯明晃晃的，照的他本来就酸胀的眼睛更加刺痒，只得拉低帽檐遮住眼睛。
收敛后的暂时黑暗并不能令他昏昏入睡。事实上，此时的刘昊然面容僵硬目光涣散，可脑子却如同打action game时的低配主板，运行吃力，嗡嗡作响。
即便不是坐在两万英尺高空的钢铁大鸟里，没有不稳定的气流会使他战战兢兢，可这在坚实土地上平稳运行的高速列车却好像随时都会脱轨，令刘昊然的胸腔莫名翻涌出一阵紧涩的恐惧。
他在脑内试图模拟一场即将进行的仪式，一场他知道早晚都会发生，却又一直庆幸还未发生、不愿参加却又必须参加的仪式：
——董子健的婚礼。
这可不是刘昊然的风格，以前的刘少爷有话就说，不爽就骂，恼了就抡拳，篮球在手上就能脚下生风三步灌篮。
可如今，他实实在在沦落到需要提前导演、反复彩排一出开年喜剧，搭建好热闹喜庆的场景，准备好在恰当时机拿出的道具，收拾好行头拗个造型，编好恰如其分的标准台词，演练好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最后设想出那个人每一句回答的所有可能——虽然自己早已是目前这个世上最能准确预知他一举一动的人了。
这部喜剧不能发生什么大的变数，所以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比如“小董，你能不能不结婚。”
有些事绝对不能做，比如哭。
刘昊然在心里催眠似的跟自己反复交代注意事项，可转念一想，其实这话不是不能说，如果董子健问“为什么不能”，他可以回答“我连女朋友都还没呢，你怎么就要入洞房了？”
如果自己哭了，可以解释说“你有了媳妇儿就不理小爷了我伤心”。
然后董子健就会佯装嫌弃地斜眼撇嘴说“放屁”，接着笑出眼纹，晃着右脸颊上的那颗痣，直接用手揩掉他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用一种哄傻逼的语气说“别伤心啊还理你”。最后再给自己个台阶说“敢说小爷我放屁，仔细着点你的皮！”
然后这段扯淡的对话就圆满结束了。
这样就能再一次瞒过他细腻温柔的心，除了最后一句，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绞尽脑汁地预演过后，刘昊然稍微放心了些，以为自己制定好了组织语言管理表情的万全之策。渐渐地，他因列车的高速行驶有些耳鸣，拉下车窗遮住窗外的“仙雾缭绕”，头倚着窗玻璃试图闭目小憩，期待着黑眼圈能浅一点，脸上的水肿消褪下去，养好精神气力，以祝福好久不见的他。
终究也不知道睡着没有，如果是睡着了，又怎么会听见前座的小情侣叽叽喳喳调情个没完，“明天我们去欢乐谷好不好，去年就没有去成嘛，人怎么那么多……”
去年的情人节？不太记得了。十年前的倒记得清楚，怎么还没到三十岁记性就差成这样，只能记得多少年前的事。
1.
十年前的情人节，他和董子健早上就回学校报了道。刘昊然因为刚跟他的标准理想型女朋友分手，整个人躁得坐不住。跟董子健在食堂胡乱扒了碗饲料当午饭，之后就拉着他打车到Grand Mall里打了一下午暴力电玩，连续数个小时全身肌肉紧绷目不转睛粗口不断地打游戏，两个人饿得饥肠寸断，肚子的叫唤声都能给游戏音feat了。
刘昊然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钱包，一抻胳膊搂上董子健的脖子，说：“走，小爷我今儿晚上请你吃烛光大餐！”
“吃个毛的大餐，你看内店里有座儿吗，”董子健的个子比他矮，被这样霸道的搂着，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别挎我脖子，你长得高别妨碍我长个儿啊，我操！”
刚试图逃离刘昊然的魔爪，就又被捉回来搂的更紧。
“你甭长了，这样刚好最可爱~”董子健气结不打算再跟小屁孩浪费口舌。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一个你情我不愿的姿势把商场有餐饮区的楼层转了个遍，也没找出哪家店不需要预约，或是排上队之前没被饿死的餐厅。无可奈何只好挤进麦当劳，每人塞了两个巨无霸一大杯可乐填饱辘辘饥肠。
饭后刘昊然还是不想回学校，两人索性低着头在积雪未化的商业街压马路。
路上各色情侣依偎着亲热，门店里化妆品香包成衣都打着情人节的名义提价后再打折，看着无比热闹。
一向逼逼叨个不停的刘昊然从吃完饭开始嘴巴就紧撮着，董子健只当他是刚分手心里不痛快，也不知道该不该、又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同样安静着跟在他半步之后。
刘昊然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神色各异的男男女女，不管是王八绿豆还是金童玉女，穷逼屌丝还是爆发土豪，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西方节日的英文原名，却都兴高采烈地跟爱人在这繁华的闹市里充当浪漫。
街上密密麻麻的面孔搅得刘昊然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跟那位身高168肤白貌美长卷发的女神说“没感觉，分手吧”。
闷着气一股脑地往前走，猛然发现董子健并没有走在自己旁边，一扭头看见那人正耷拉着眼皮瑟瑟缩缩地跟在五步之外，两只手插在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袋里，白色羽绒服的领子拉得很低，里边只穿了一件白色棉T恤，露着白花花的胸口锁骨，在冬末春初的晚上冻得夹脖耸肩。
刘昊然胸中的那口闷气突然就顺溜了，咧着嘴角笑了一下，三两步跨到董子健跟前，“嗖”的一下把羽绒服的拉锁拉到董子健下巴。
“我操你他妈拉到我肉了！”
董子健一手捂着下巴一手就要去捞着刘昊然打，罪魁祸首亮着虎牙坏笑，一手顺势攥住董子健就要挠到他脸上的白爪子，另一只手去揉董子健的下巴，“哎哟哎哟，快来给爷揉揉。”
看到董子健因为细小的疼痛而眯眼皱鼻微微努嘴的小表情，刘昊然更乐了，哈哈哈笑得猖狂，搂着董子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看看街上有哪个傻逼光着脊梁骨穿棉袄的，知道你胸大可露着多冷啊。”
“你滚！”
董子健知道动手没用，干脆学刘昊然的老招儿迅速抬脚踢上他的小腿肚，结果还是让这孙子屁股一扭躲开了。看刘昊然终于又恢复嬉皮笑脸活蹦乱跳的，董子健抿着嘴白了他一眼，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到头上重新和他并肩走。
刘昊然侧着脸看董子健，来自各色霓虹的光擦过他微卷的发梢，点缀出他眼睛里的星星点点，也勾勒出他唇角无比可爱的弧线。
“冷了吧，要不咱回去？”刘昊然看他鼻尖粉红，觉得即便到了初春，T恤加羽绒服在夜晚里也难以御寒。
董子健的下巴一半埋在衣服领里，声音呜呜哝哝：“我还以为得找个地方刷夜呢。既然刘大佬都下旨了，那小的只好麻溜儿滚回去睡觉咯~”说着一步一蹦的往商业街的出口走。
刘昊然又乐了，立马跟上去继续搂他的脖子，胳膊围成董子健的人肉围脖，说：“从前跟女生表个白都要念泰戈尔，现在这小流氓口气也是练得很溜撒！”
“诶，不敢当不敢当，多亏您老人家教导有方，跟着昊然哥净学孬的。”
董子健说的明明是逗趣顶他的话，偏生用的还是那种读泰戈尔诗时的文艺腔，弄得刘昊然是又好气又憋不住笑，两只胳膊齐上，用力把他的脑袋圈在自己胸前，攥起一只拳头作势要往他背上捶。
董子健的半边脸被刘昊然圈得陷进他的衣服里，自己也乐得“咯咯”直笑。刘昊然终究也没舍得使劲打到董子健的背上，力度比给他姥姥捶背还轻，看着董子健因为笑意而亮闪闪的眼角，十分不想松开胳膊，两人就维持着这扭曲的姿势颠颠的，醉鬼似的往前走，引的路边的小情侣纷纷皱着眉避让。
“跌跌撞撞”走到公交车站，两人再次被乌泱泱等车的人潮吓傻，不过想到这个时间地点出租车更不好拦、地铁站又离学校太远，还是硬着头皮往人堆里挤。刘昊然的右手紧紧握着董子健的左手手腕，生怕这大宝贝儿被别人挤岔了。
这时候一膀大腰圆的壮汉怀里搂着娇滴滴的小女友挤过刘昊然旁边，带得他踉跄了几步，抓着董子健的右手也被扯开了。刘昊然心里一百个“草泥马”骂过，扭过头去找董子健，可眼前全是人脸屏障，踮起脚尖在人堆里捞摸半天也没找出董子健那辨识度极高的头顶发璇儿。
“卧槽又丢了！”刘昊然心焦气燥，不停地喊“借过”，好不容易挣扎着挤出等车的人流，就看见董子健颠颠地一路小跑回来。
“你跑哪儿了！我还当你被人给拐了！”刘昊然松了口气，可不免又有些恼火，这个路痴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就一个人乱跑！
“快说你刚跑哪儿去了？快走快走，车马上就来了。”
这回刘昊然准备干脆效仿那个搂着小女友挤开他的大老粗，把董子健半护在自己怀里，谁知董子健往后退了半步，错开了刘昊然要去拉他的胳膊。
刘昊然一脸懵逼地看着董子健，只见他一脸无辜又神秘地歪了歪头，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停不住，笑的眉眼飞扬。
刘昊然看他突然笑成这样，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可也禁不住地跟他一起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噗’什么啊哈哈哈哈。”
董子健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一直笑，努力绷起小脸儿深深咽了口口水，然后从羽绒服里抽出一个条状物。
“噔噔噔噔——！”
刘昊然一瞬间愣住了。
是一枝红玫瑰。
“嘿我然哥，吓傻了？不要这么感动嘛喂。”董子健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傻气，摇着这枝玫瑰花在刘昊然眼前晃了晃。
刘昊然的心神一瞬间怔楞住，又随着眼前摇曳着的暗红色花瓣恍惚起来，一丝甜腻的香气灌入他的鼻腔，夹杂在一缕算不上温柔的凉风里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一周，又倏尔悄然散去。
“你他妈刚才跑丢去买花儿了？！”刘昊然这才反应过来董子健刚才干嘛去了。
“我没跑丢！哎呀，你快拿着啊，送你的。”
“送我花儿干嘛？”
“噫，你不喜欢玫瑰花？难道要送你巧克力？”
“我操不都是男的送女的吗？！”
“哄你开心嘛！”
一听到这句话，刘昊然瞪圆的眼睛突然就变得柔和，梗着的脖子也放松下来，叹气似的笑着揉揉头。
“你赶紧把花儿拿着走了走了，冻死老子了！”董子健把这枝玫瑰花再次递到刘昊然手边，“你不要我扔了啊。”
刘昊然看着董子健笑盈盈的眼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红玫瑰，扣住他的手攥进手心，说“快走。”然后飞奔向马路边，不管是不是插了队，看准时机迅速钻进一辆刚送下客人的出租车。
“怎么不坐公交了？”
“不坐，挤死了。”刘昊然学着董子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朵玫瑰虚掩在自己的羽绒服和毛衫之间。
“你藏怀里干嘛？”董子健撇见他的动作，嫌弃的问。
“我一纯爷们能举着一玫瑰花儿吗？！”
“那纯爷们让我看看，刚才跑得太急都没仔细看。”
“不给看。”
“我送你的都不让看！”
董子健说着，把脑袋凑近刘昊然的领口往里瞅，嘴里嘟囔着，
“我可是第一次送人花儿啊，还是玫瑰花，连花姐我都没送过。”
董子健说话间鼻息的热气混着玫瑰花的香气，熏得刘昊然脖子里热热痒痒的。
“回寝室再看~”
这枝玫瑰花插在刘昊然从食堂顺来的玻璃汽水瓶里，浸在加了盐的自来水中，绽放了一周。
2.
九年前的情人节，那天学校还没要求报道，两人都还在悠哉的放寒假。晚上，刘昊然发微信问董子健，
“小爷的玫瑰花儿呢？！”
董子健：“……今年你又没失恋……。”
“我不管，你去年送了，那就年年都得送。”
“EXM？？”
“不然小爷我不！高！兴！了！”
董子健捏着手机翻了个白眼，“要我马上订一束让花店小妹送到你家门口吗？”
“别，大院儿她进不来...”刘昊然悻悻作罢。
转头突然怔悟，自己一纯爷们矫情个什么劲儿！还是为了一朵玫瑰花？
不行，董子健最近每天都去他外婆家陪老太太听曲儿下棋尽孝道，好些时候都没理他了，今晚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快上大机！组好队了就等你这个暴击奶了！速度！！！”
“哈？花姐拿我电脑看韩剧呢！嗷嗷哭……怎么搞？”
“怎么搞？要不……请咱妈先歇会儿缓缓？”
“没事~我告诉她电视上正播着她最爱看的那个泰剧的第二部呢，让她来看。”
“鸡汁！”
游戏里的一夜酣战也没有发泄出刘昊然的怪异情绪，他想他大概是患上了“冬季抑郁症”，在北京干冷又粗粝的北风里心绪不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刘昊然南下回学校，推开寝室门，看到自己桌上一枝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花才中止。
他也不管行李箱还没拎进寝室，把背包一甩，猛地扑向正在勤劳拖地的董子健的背上，兴奋的不可遏制：“哈哈哈还是给小爷送花儿了吗真乖！！”
董子健被刘昊然吓了一跳，手里撑着拖把杆，狂扭身子想要甩掉后背上那一大坨活肉，
“去你的刘昊然！我才没给你买花，那是我从张一山送他女朋友的花儿里薅来的！”
刘昊然两只胳膊搂着董子健的脖子，腿水蛇一样缠住他的腰，怕他把自己甩下来，笑骂：“哈哈哈你就可劲儿编吧，张一山那女朋友年前就特么吹了！”
董子健又是好笑又是被刘昊然的长手长脚缠得喘息不匀，一只手伸到后面拍刘昊然的屁股，“沉死了！快给老子下来！”
“我就是不下来哈哈哈哈哈！”
刘昊然心花怒放越发畅快，鼓足一口气连绵不绝地往董子健的后颈里吹风。 董子健被莫名撒欢的小孩闹得浑身麻痒，挡不住小霸王的损招，越蹲越低，终于抵抗不得脖颈后“化骨绵风”的威力，裹着背上的牛皮糖一起倒绝在地。
刘昊然仰躺在水迹未干的地板上拍着自己笑得酸痛的肚子，盯着身边也笑得一抽一抽的董子健，那人两只手半藏在暗红色的卫衣袖口，弓着背，弧度漂亮的鼻尖上蒙了一小片剔透的汗珠。
刘昊然突然不笑了，扭过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管，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
没想到，他的“冬季抑郁症”拖延到了短暂的春季，继而又在漫长潮热的夏天徘徊不去。
因为他终于清楚的知道，在他爬在董子健背上的时候，他最强烈的的冲动，是亲吻董子健粉白的脸上那颗剜了他心窝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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