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kill

Prince Charming sing to me.

【TSN\ME】八百万分之一(完)

崔慎宁:

阅读指南:原作背景,官司之后,很多私设。Mark在复活节收到了一封来信,它是淡青色复印纸、罗马式斜体,得体文雅,没有署名。信中彬彬有礼地向他预告了绅士Eduardo·Saverin先生即将到来的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Facebook大楼外,几只灰色的北美松鼠在早春里心神不宁地飞来窜去,而Mark一句话也没有说。——1.2w的小短篇,不耐烦磨叽,写完了干脆一发完结好了(。


 


* 01 *


 


今年的复活节天气有点糟糕。


铅灰色云朵阴沉,阳光格外吝啬,风又干又冷。Facebook大楼外的树上蹲着几只灰色的北美松鼠,再次领教了加州早春的凌厉。


而这一切都没有陌生人的来信更能叫Mark心情恶劣。


不,这样说其实有些不公平。它是淡青色复印纸、印着罗马式斜体,措辞礼貌,依稀有墨粉朴实的味道,信纸上甚至有种微妙的香气。


那大概是某种Mark不知道名字的香水。


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只是它显然无足轻重,曾经勾不起Mark的一丝好奇心,并且Mark的嗅觉并不敏锐,因此并没有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可以确切搜寻的痕迹。


Mark·Zuckerberg永远只对他认为重要的事物保持好奇心。


从这点而言,这位最年轻的亿万富翁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吝啬的男人了。此刻,这个吝啬的男人很罕见地留出了一分钟的时间,好让自己能够把这封古怪的来信阅读完。


这个决定绝对与信封上那个新加坡的邮戳毫无关系。


重申一次——


绝对没有。


 


尊敬的Mark Elliot Zuckerberg先生:


请容许我向您致以复活节最真诚的问候与祝福。


逢此佳节,实难开口。然而,我将不得不遗憾地告知诸君,我们最亲爱的绅士Eduardo·Saverin先生将于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殒命于前往迈阿密的××火车上。顺便说,那是一场沉痛的意外事故,我们谁都不希望它发生,不是吗?


愿上帝始终与我们同在。


 


Mark的眉头皱得死紧。他的钴蓝色眸子冰冷孤傲,布满怒气时,能叫Facebook最具有勇气的员工都吓得浑身血液都凝结。


阅读这封来信只需要不到五秒的时间。


但消化这个信息却需要更多的智慧与精力。Mark将那张淡青色复印纸捏得皱成一团,好像垃圾桶才是它应该待的地方一样。这是复活节的恶作剧吗?Mark心想,我的佩剑在哪儿?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很快就被Mark抛之脑后。


没人会敢与Facebook的硅谷暴君开这种玩笑。


再重申一次——


绝对没有。


即使是最喜欢恶搞Mark的Dustin也不会开这种蠢透了的玩笑。那可是Eduardo,最友善、最忠诚、最甜蜜的朋友,Dustin愿意用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去赞美他,而把任何一丁点儿不幸与Eduardo的名字联系起来,都是不可原谅的恶行。


然而,讽刺的是,Eduardo迄今为止遭遇的最大不幸,恰恰是来自他们本人。


那么这是一件值得相信的事情吗?


不,很显然,它不值得相信。恕Mark直言,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来信,没有之一。而信中所写的每个字都是撒旦的罪恶之子,满口谎言,十分荒唐,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值得人们相信。


Mark愤怒地将那张淡青色复印纸揉成一团。


不过,Mark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诚然,把这封信寄给他的人必定是个混蛋,毫无疑问,不过,在这封信中,有两句话可能是天使蛊惑了恶魔之子。


最亲爱的绅士Eduardo·Saverin先生。


我们谁都不希望它发生。


就这两句话,Mark实在没法否认和攻击,他一辈子都做不到。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Mark不需要说话,他只需要键盘。根据邮戳上的信息去追踪一封信的来龙去脉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当然,这是针对普通人而言的。


而Mark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个小个子卷毛怪物。


如果你愿意来了解一个怪物,那么你就会发现,Mark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卷毛。至少他长得很好看不是吗?


Mark不费吹灰之力就黑了新加坡的国际邮政系统。


只是这并没有什么用,一封陌生来信,即使是最顶尖的黑客——好吧,Mark确实是的——也没办法知道到底是谁投寄了它。


Mark只查到了它的来源地。


巴西立。


“Opps。”


年轻的硅谷暴君放松了背脊,慢吞吞地向后,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陷入沉思。是的,他当然知道这个地方。因为Eduardo就住在那里。那地方安静极了,风光优美,而且充满巴西的活力。Eduardo时常在黄昏时在木栈道上散步,红树林美妙地倒映,他路过的每一株植物都会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以求得他斑比一样甜蜜目光的青睐。


噢,别问Mark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说真的,别问。


Mark的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很好,他几乎可以确定,这肯定是个恶作剧,而且恶作剧的始作俑者说不定就是Eduardo朋友。


朋友?


Mark嗤笑一声,否定了这个猜想。


他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抓了抓他那蓬松而柔软的小卷毛。对方不是个好朋友,绝对不是,没有哪个朋友会忍心这样恶毒地诅咒wardo的。Mark知道,Eduardo真正的朋友都不太喜欢他,但他们不会为了报复或捉弄他,就去伤害wardo,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不行。可这个人甚至清楚地知道wardo的喜好,淡青色复印纸、罗马式斜体,这会让wardo陷入危险之中。


Mark揉了揉手指,燃烧起斗志来。


“好吧,来吧,杂种。”


Mark吐出一句呢喃自语。要知道,挑战硅谷暴君的威严可不是一件那么有趣的事情。既然对方刺痛了Mark的软肋,Mark当然要披上铠甲反击。


他会用最尖锐的攻击让对方知道,刺痛暴君的软肋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上帝都不敢这样做。


这个结论没什么值得好怀疑的。你只要看,Eduardo离开加州之后,是多么的平安健康、顺风顺水就知道了。


新加坡的阳光为他而灿烂。


Mark默默地想。


坦白说,承认Eduardo在新加坡过得很完美这个想法让Mark不是那么愉快。他希望wardo每天都想他。晴天想他,雨天想他,吃饭想他,散步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就像Mark想他那样。


就像当年在哈佛学校时,wardo每天都想他那样。


Mark知道这很不要脸。不过,那又怎样?硅谷暴君耸了耸肩,小卷毛颤动着——他早已经过了渴望那些虚名和肯定的年纪。


键盘的声音急切如加州夜雨。


Mark分秒不停地黑进了Eduardo的邮箱。这事儿对他来说基本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反正就是这类的词儿,尽管用。


当年wardo把Mark的宿舍当做后花园,想来就来。


现在Mark把wardo的邮箱当做后花园,没事逛逛。


Eduardo的邮箱里今早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于他的秘书。这没什么,重要的是,这封邮件里写了一行字。


已为您预定好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火车。


Mark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的钴蓝色眼眸中闪烁着寒光。


Facebook大楼外,那几只灰色的北美松鼠在早春凌厉的寒风里心神不宁地飞来窜去,而Mark一句话也没有说。


 


* 02 *


 


天气真是棒极了,阳光晴朗,一路上植物都在向他低头致意。


Eduardo笑容愉悦。


到了办公室之后,他收到了来自助理姑娘的复活节祝福。她是亚裔,痴迷阅读各式各样的小说,偏爱各种怪物与人类的爱情故事,喜欢吸血鬼,但不信仰基督,也从不过复活节,却记得祝福他,Eduardo很感动。


“感谢你,也祝你今天快乐。”


Eduardo礼貌地回复。


在她敲门进来的时候,Eduardo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条讯息。它很模糊,像来自二十年前的一件驼色旧风衣或毛毯,丢弃在又深又浓的黄昏里,边边角角都起了毛绒绒的褶皱,完全看不清楚细节,只有个大概的轮廓,甚至那轮廓亦是很模糊的。若愿意更加耐心地去回忆,你反而会疑惑地问自己:这是真实存在过的画面吗?还是只出自我的臆想?


那是什么?


是关于一本书吗?


Eduardo暗暗思忖,那是关于她今早或更早时候带到办公室里闲暇午休时读的某本书吗?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它的封面是什么样的?书里有着怎样的怪物?


那封面可能是有着黄昏一样的颜色。


助理很愉快地笑了笑。


Eduardo不动声色。他的眼眸照旧温柔,焦糖色快要融化,甜蜜得微微发苦。助理的眼中露出惊叹的颜色,旋即恢复了专业的态度。


已为您预定好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火车。


她把前一天在邮件里写的话重复了一遍。


Eduardo点了点头。


他的办公桌上有一本台历,台历上贴着一张淡青色的便签纸。助理离开之后,Eduardo伸手把那张便签纸揭了下来。


四月一日,探望祖父。


钢笔手写,流畅有力的罗马式斜体,端丽文雅,是Eduardo的亲笔。这是他在一个月前写下来的,那天他接到了祖父的电话,病中的老人声音模糊,记忆中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们似乎聊了很久。


Dudu,你要回来看看我吗?


最后,祖父这样问他。他问Eduardo,口吻柔和慈祥,听起来就像小时候某次梦中的呓语,迈阿密的天气随时都可以做梦,它们色彩斑斓,溽热又疯狂。


你还记得吗?Dudu,你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坐火车。


Eduardo仔细想了想。


是的。


Eduardo慢慢点头。电话那头,祖父暌违已久的呼唤叫Eduardo一瞬间心潮起伏,他的脚尖踮起,藏在袜子里的足弓绷紧了,它们叫嚷着要乘着火车去流浪或旅行。


别怕,Dudu,我在迈阿密等你。


四月一日。


Eduardo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淡青色的便签纸,写下一行字。他得提醒自己,需要叫助理姑娘给他提前预定前往迈阿密的票。


火车票。


不要飞机。


Eduardo重重地划下了一行下划线。


那行下划线上又多了一条线,划掉了代表着已经实现了的计划。Eduardo将那张淡青色的便签纸藏到了Prada的口袋里。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看很多很多的企划书,签订很多很多的文件。


直到凌晨几许。


Eduardo的电脑开着,邮箱停在打开的界面。他揉了揉眼睛,疑惑自己是何时打开的邮箱,进而疑惑自己上一次是何时关上的邮箱。


他就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邮箱的界面。


就在这个时候,Eduardo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来自Dustin本人。他和Dustin偶有联系,但并不频繁,这个时间收到Dustin的邮件,Eduardo有些惊讶。


wardo,wardo,请向我保证,你绝不会搭乘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那趟火车!!!


他用了三个感叹号,大写加粗,以示事情的严重性。


而Eduardo则一头雾水。


他给Dustin写过明信片吗?或者打过电话?还是曾在邮件往来时,无意中说出了自己即将在愚人节到来的出行安排?


这是愚人节的游戏预告吗?


新加坡的城市花园都蜷缩在Eduardo的脚下,无声无息地陷入深度睡眠,喘息轻而急促。


Eduardo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在键盘上缓慢地打字。


他的回复正常得没有波澜,与他凝眉时露出的谨慎之态有些矛盾。Eduardo在邮件里问:“可是,为什么?Dustin,我不明白。


Eduardo的口吻含含糊糊。


很快,那头的邮件回复过来,间隔时间绝对没有超过五秒钟。


再一次,请向我保证,你绝不会搭乘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那趟火车!!!!!!以及,没有为什么,就答应我,这样就好。最后,你为什么还在回复邮件???这个时候整个新加坡都应该睡着了!


这次的感叹号变成了六个。


大约是在强调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吧。


Eduardo谨慎地思索再三,拿起了电话。他等了有那那么一会儿,Dustin才接了他的电话,听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急切和仓促。


“嗨,Dustin,我应该跟你说‘早安’吗?”


Dustin软软糯糯地问他:“wardo,我早就跟你说过晚安了,而你现在还是清醒的,你太让我伤心了。讲道理,这会儿你该去睡觉了。”


Eduardo笑了笑:“我在加班,马上就好。”


他揉了揉眉心,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非常急促而且剧烈,Eduardo不由问:“你很忙吗?抱歉,我是说,我无意打扰到你的工作。”


“不不不不不不——!绝没有!”Dustin的声音远了一会儿,又重新靠近,听起来像是换了只手去接电话,“都怪Mark,讨厌的Mark,他又黑了——”


Dustin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天使尴尬地笑了两声,企图糊弄过去。


Eduardo试着开了个玩笑,他说:“Zuckerberg先生又黑了哪里的女孩儿照片库吗?”这真是糟糕极了。Eduardo想,这个玩笑愚蠢极了。


Eduardo不能学习Zuckerberg式的刻薄。


这不行的。


他们彼此都沉默了。


Dustin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视频里的Mark,冲他比了个中指,嘴里无声地咒骂着“你这个乱黑我邮箱的可恶的小个子卷毛怪物”!


托Mark的福,Dustin今天早上过得真他妈精彩极了。


他刚到办公室,坐下不到三分钟,习惯性登陆邮箱,然后就发现自己的邮箱被人黑了。对方技术高超,轻轻松松就越过了Dustin设下的防火墙,还没留下什么痕迹。


Dustin立即怒了。


“混蛋!”


这是全新的藐视堂堂Facebook的前CTO的某种方式吗?Dustin按了按指骨,让手指上的关节咔咔地响了一遍,斗志昂扬地接受了挑战。


半小时后,Dustin与Mark开了视频对话,两个人开始了毫无风度的互相“攻击”。


“Mark,你真是永远在混蛋的道路上狂奔不息!”


这还不够混蛋吗?


Dustin在心里默默地说:你知道吗?Wardo,Mark·混蛋·Zuckerberg没有黑了哪里的女孩儿照片库,他只是顺手把你电脑上的照片库都黑了一遍而已。而且还他妈黑了我的邮箱给你发邮件!


这下Dustin在Wardo眼里快要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了!


Dustin气得捶胸顿足。


Eduardo立即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玩笑话道了歉。


“没关系,wardo,不必道歉,他本来就是那样的混蛋,不是吗?”Dustin摸了摸自己的宝贝鲑鱼模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wardo,答应我好吗?不要搭乘那趟火车。”


除非Mark的脑子被智能机器人攻击了或者Mark自己的邮箱也被某个了不起的黑客黑掉了,否则Mark一再强调这个问题肯定是有原因的。


显然这两件事都不可能会发生。


而Dustin相信Mark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已经伤害过wardo,绝不会愿意无理地伤害对方第二次,这未免太愚蠢。


Dustin相信Mark不会。


所以他背了这个“锅”。


“为什么呢?”


Eduardo叹了口气,Dustin能听出他口吻中的疲倦与困意,他简直心疼坏了。视频里Mark举着击剑指着Dustin的鼻子,钴蓝色眼眸中闪烁着寒光,充满着“威胁”之意。


Dustin咕哝了两句“混蛋”之类的话。


然后他说话了——


“Wardo,就……只是答应我好吗?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愚蠢的事情。现在,马上回家去睡觉,好吗?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Dustin一字一句地模仿着视频中Mark说出的唇语。


Eduardo沉默了很久。


“好。”


 


别怕,Dudu,我在迈阿密等你。


 


这个声音奋力地穿过山脉,穿过海,穿过平原和湖泊,穿过长满了荒芜野草的铁轨,穿过无数溽热而疯狂的鲜艳植物,穿过新加坡城市花园底下鲜活的泥土,沿着漆黑的摩天大楼攀爬着,直抵Eduardo的脑海。


他放下电话,焦糖色眼眸快要融化,甜蜜得微微发苦。


Eduardo困惑地皱着眉。


他忽然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何时听到的这句话?它真的存在过吗?它来自于谁?出现在什么场合?是用什么样的口吻说出来的?代表着什么意义?


Eduardo忽然觉得Dustin说得很对。


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而他的祖父在迈阿密等着他。Eduardo终于释然,露出个温和而甜蜜的古怪笑容来。


旧毛毯它丢弃在又深又浓的黄昏里,边边角角都起了毛绒绒的褶皱。


 


* 03 *


 


黑暗。


Eduardo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有黑暗。他眨了眨眼睛,甜蜜得微微发苦的眼眸在黑暗里无声而绮丽。他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Eduardo才慢慢睁开眼。


隧道的尽头处影影绰绰倒映着一缕光。


黑暗勾勒不出Eduardo的轮廓,亦无法窥探出他脸上凝重、困惑而谨慎的神色。有那么几个刹那,Eduardo陷入了古怪的沉思。它是两万里海底纠缠不清的深蓝色水藻,是迈阿密阴天里一望无际而色彩斑斓的荒原,是特立独行的诗人卧轨时那爬满了石楠花和凤尾草的旧铁轨。


最后,有一条信息艰难地抵达了他的脑海。


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火车。


四月一日,探望祖父。


是了,就是这样的。


Eduardo记得有人告诉过他,不要搭乘这趟火车。他也记得火车进入隧道之后一霎而来的黑暗,以及紧随其后的剧烈的动荡。


那是谁呢?


Eduardo流露出温和谨慎而小心翼翼的神色,像一只误闯了荒原的幼鹿。他的脑海似一块属于天才的画布,胡乱填满了大片大片秾艳的色块,它们激烈厮杀,矛盾又有诡秘的和谐。


可是,谁能看得懂那浓稠颜色中暗藏的密码?


隧道的尽头处影影绰绰倒映着一缕天光。


Eduardo毫不犹豫地迎着那道光向前走去。他的脚下是柔软而溽热的,似乎布满了某种扭曲的物质。每一步踩下去,他都感觉离这个世界更远。


于是这段路途显得更加寂寞。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完全摆脱了隧道。眼前出现无垠的荒原,这里不是迈阿密。可它拥有比迈阿密更加斑斓的色彩。Eduardo眼中的迷茫之色越来越浓重,在他的脚下,石楠花次第开在凤尾草的身边,苜蓿花与三色堇不分彼此,金雀丛夹在在野百合之中,蔷薇在阴沉的风里低下了头。


Eduardo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他想不起来了。Eduardo发现自己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哪儿?这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吗?


荒原一望无际,淡青色群峰高耸。


铅灰的云层堆叠,而太阳无论如何努力,也没办法穿透一丝一毫。


Eduardo感觉不到渴,或者饿的感觉他也没有。他就只是不停地走,和荒原上那些不断绽放的野花一样优美、茫然而不知疲倦。


他猜测自己可能走过了几个世纪。


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谁知道呢?云层没有任何变化,因此Eduardo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他只知道,那一定是很久的,孤身流荡在荒原,也许会和野草闲花一同生灭。


终于,他看到城镇。


灰扑扑的大道蜿蜒着,高耸的教堂上挂着巨大的时钟。


它没有敲响。


时针撞了一下空。


Eduardo露出喜悦而疲倦的笑容。他快步向前,踏上了砖石铺就的街道,走入了一座无声的小城。他亦是无声的。


街道安静得像一座空城。


店铺们怏怏地锁着,即使开着门,也空无一人,家具倒塌,落满了灰尘。街角堆放着废旧的汽车,那样式陈旧而木讷,天气阴沉沉的,与荒原并无二致,墙根上蜷缩着流浪汉,他们衣衫单薄,在寒风里打盹,满脸消沉,裤子甚至遮不到脚踝。


再往前,废弃的旧仓库里挤满了人群,他们的双手插在破烂的口袋里,神色焦灼而愤怒。


Eduardo陷入沉思。


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与他打招呼,这里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容。


除了Eduardo。


最亲爱的绅士先生困惑地眨着那双甜蜜得微微发苦的斑比眼睛。他没有方向,脚步自动前行,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要到哪儿去。


直到他出现在一扇门前。


那门是窄的。


门牌号上写着H33,名字是柯克兰。


Eduardo眨眼。


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那感觉是什么,他想不起来了。旧毛毯丢在深浓的黄昏里,这次轮廓都消失,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


那是什么呢?


很快,鸟儿挺起胸脯,站在枯枝上唱着无声的颂歌。Eduardo肯定自己瞧见了鸟儿们的唇形,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听到声音。


蜿蜒的长街尽处传来了温雅而体面的脚步。


Eduardo情不自禁地屏息。


他慢慢地转过身——


阴沉的天空中开始下起了下雨,这雨水是肮脏的、缠绵的,湿冷透骨。那个年轻的先生撑着一把长柄的黑色雨伞,渐渐从长街深巷中走来。


他有着七叶树一样笔直而修长的腿,枫糖浆一样甜蜜的焦糖色眼眸。


Eduardo凝视着他,无因无由就感觉喜悦。


他猜想,也许,这个人是认识自己的?


那位年轻的先生从他身边路过,Eduardo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嗨,伙计。”


他从他身侧路过,神色温柔。


这世界安静得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一点声音,色彩亦如是。


Eduardo轻轻侧头。


他更困惑了。


他看见那位年轻的先生敲开了柯克兰H33的大门。他敲门的方式得体而文雅,举止之间,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温柔魅力,如同最高贵的绅士。


门开了。


小城忽然开始下起雪,自然而然。


Eduardo是这么觉得的。


门里,那个小个子卷毛怪物在大冬天,穿着一双旧拖鞋、卫衣、短裤,神情冷漠,钴蓝色眼眸冷淡孤高。


他开了口。


“你不该过来的,Saverin先生。”


Eduardo惊喜地发现,他竟然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了。Eduardo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们,他站在门边,无声凝睇。


“这是我的工作,Zuckerberg先生。”


他的嗓音软糯绵甜,却不会过分黏腻,是刚刚好的那种。


“Opps。”


那位Zuckerberg先生耸了耸肩,口吻讥诮:“我想你可能知道?昨天在隔壁街区有个女社工,她难道不是因为工作而被杀害的吗?”


Saverin先生难过地叹了口气:“是的,Mark,她是个好姑娘。”


接着,Saverin先生告诉了Zuckerberg先生,他们的办事处已经接到了通知,为了社工的安全考虑,这段时间可以停止家访了。


那个可怜而友善的社工姑娘就是被自己的救助对象杀死的。


那个男人因为长期失业已经陷入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的妻子和孩子饿得快要死了,而政府没有一点儿办法,他找不到工作。尽管社工已经告诉他,土木工程署正在筹备新的项目,很快大家都会重新获得工作的机会的。


“可是他不相信她了。”Zuckerberg先生颇温和地道出了这句尖锐的话。


Saverin先生叹息出来。


“为什么呢?”


Zuckerberg先生将双手插进衣兜里:“也许是因为你们太年轻了吧。”他补充说,“谁会相信这么年轻的社工能给自己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Saverin先生。


他实在太年轻了。他的脸颊还有淡淡的细绒毛,笼罩在天光里,看起来很好亲的模样。这毕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毕业生。


Saverin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学校跟不上时代了。我们上学那会儿,还在研究流动家庭呢。”


而现在满大街都是失业的男人、女人和老人。


汽车都落了灰。


“所以你不该来这里家访。”Zuckerberg先生的语速有些过快了,“谁知道呢?也许明天那个横尸街头的社工就是你。”


Saverin先生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旋即,他温和地说:“得了,Mark,别用这么尖锐直白的话来关心我好吗?”


他们不间断地交谈。尽管那位Zuckerberg先生时常出语讥诮,可他讽刺的是这个社会凋败的经济与城镇的死气沉沉,而非Saverin先生本人。


“Mark,你是没有裤子穿吗?”


“不,我有,我的室友前往俄亥俄州之前把他最后一条完整的裤子给我了。”


“你为什么不穿呢?天气很冷。”


“我不需要。”


“好吧,好吧,你总是不怕冷。Mark,你是个小怪物吗?”


“如果你愿意喜欢一个怪物,那么你会觉得我是个不错的怪物。”


这句话说完,他们就一齐笑了起来。“Mark,别让我站在门口好吗?”他的口吻友善而亲昵,“让我进去,好吗?”


Zuckerberg先生的脸上露出了某种堪称古怪的神情,可能是懊恼,也可能是温柔。


而Eduardo在一旁认真地聆听。


“Opps。”


他打开了柯克兰H33的大门,侧过身体,把那位Saverin先生本人迎了进去。Eduardo想要跟进去,可那样就太不体面了,绅士不应该在没有得到别人允许的情况下就进入别人的家。


就算是女王也不行。


他有些踌躇地站在雪中,鬓边落了一层皑皑颜色。


世界又无声无息了,门内,那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低低私语,他们说着什么话,唇语说着爱意,或许他们彼此是相爱的?


 


按照不科学的说法——谁能保证世界上每件事都是完全科学的呢——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一生之中,可能会遇到八百万个人。我们遇见过的每个人,就只是八百万分之一而已。


Mark,我是你的八百万分之一吗?


 


没有唇语了。


因为Eduardo看见他们的嘴唇很轻地触碰了彼此,这个吻在他们的唇上滚烫。雪意含风,他们的门渐渐关上。风吹过,一张今天的报纸滚落到Eduardo的脚边。


他拾起来。


那版头上清清楚楚地印刷着日期,油墨色浓重,依稀有劣质墨粉的那种味道,并不算是多么的好闻,甚而有点刺鼻。


1933年4月1日。


 


Eduardo悚然而惊。


 


* 04 *


 


四月一日,探望祖父。


 


* 05 *


 


Eduardo痛苦而焦灼,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涔涔的冷汗。


“Saverin先生!”


Eduardo浑身抽搐,包裹在Prada三件套里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大约过了33秒钟,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烧灼般的叫喊,从躺椅上挣扎着醒过来。


医生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他,神情温和极了。


他说:“太好了,我很怕你会醒不过来,Saverin先生,刚刚的深度催眠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一时间,Eduardo的神色有些恍惚而谨慎。


过了很久,那些浓烈而混乱的色块才在他的脑海中如潮声渐渐消退。黄昏又浓又烈,笼罩着整个新加坡城市的花园,泥土慵懒而芬芳。


底下的虫子在春天里蛰伏着,像荒原上蜷缩在野花边的小个子卷毛怪物。


过了很久——


谢谢你,医生,我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好。


Eduardo抚平衣服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皱褶,得体而文雅地向他的私人心理医生道谢。他们交谈了几句,就Eduardo的病情。


最后,Eduardo与医生握手。


他说:“一如既往,请您不要用电子病历。”


医生习以为常地答应了。


Eduardo很平静地开车离去。他从途中调转了方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公司。这个时候,还有很多员工在继续没有完成的工作。


助理姑娘很高兴地看到Eduardo一身闲适地回来了。


这意味着今天的治疗很顺利。


他们谈论了几句项目上的关键数字,敲定了一些需要Eduardo决定的事宜。助理姑娘收好了已签字的文字,正准备离开办公室。


忽然,她的老板问她:“Agatha,你是否可以将那本书再借给我一次?”


这回,他的口吻温和而从容,没有一丝小心翼翼或困惑——黄昏依旧浓烈,他却像个愿意怀旧的诗人,坐在阳台上,用手指摩挲着旧毛毯。


而那上面的每一个纹路,他都巨细无遗地回忆起来了。


助理Agatha有些意外,随即高兴地说:“当然可以,那实在是本好书。”她像个孩子一样跑了出去,取出那本书,交给Eduardo。


“这是我读过的最可爱的小怪物。”


Agatha兴致勃勃地说。


等她离开了,Eduardo才翻开了手上那本书——它是有黄昏一样温暖而浓烈的封面,在他的记忆中辗转,由模糊变为清晰。


Eduardo叹了口气。


是的,他确实是读过这本书的。这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过的。Eduardo总算想起了自己第一回读这本书的时光。


当城市沉静蜷缩在又深又浓的黄昏里,蜷缩在Eduardo的脚边,呼吸轻缓而谨慎,似乎永远都昏昏欲睡。Eduardo独坐在办公室,手里握着一本翻完的书,转椅自顾自慢慢悠悠地摇头,做工完美的转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垂暮的诗人。Eduardo文雅而体面地坐着,若有所思地托腮——


他看起来陷入了奇异的沉思,内心却流荡着某种深切的焦灼。它是梵高画里的颜色,是萨列里听到来自夜色深处独属于莫扎特的音符,是最伟大的法师梅林注视着永恒之王亚瑟的目光。


Eduardo的回忆一点一点重新涌进他的脑海。


他再度翻开了这本书。


扉页上印着一行手写字体,淡青色布纹纸,罗马式斜体:“八百万分之一,是偶然,亦是必然;是短暂,亦是漫长;是沉沦,亦是救赎——这只取决于你本人。


落款是Mark·Zuckerberg。


这个古怪的作家生于1912年的春天,与Facebook的CEO同名。他的青春时代生活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那是一个乡下小镇,在那里,他结识了身为社工的一生所爱。


那个温柔的青年叫Eduardo·Saverin。


他们相恋三年之后,那个温柔的青年死于一场意外事故,谁也没料到会出现那样的事故,谁也不希望它发生,可上帝并不讲道理。他去世后,Mark·Zuckerberg独居在乡下,读书、写作,他脾气古怪,终身未婚,没有一个朋友,一生只写了一本书。


他在那本书里不厌其烦地描述着一座神秘的荒原,那里色彩斑斓,是生与死的交界,有一只小个子卷毛怪物,孤独而忠诚地守护着它的蔷薇花,那个卷毛小怪物蜷缩着,在两个世界的荒原之中,嗅着它心爱的蔷薇花,年复一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却渐渐沉睡不醒。


也许,这就是即使Eduardo的记忆在衰退的时候,依旧记住了它的情节的缘故吧。


Eduardo开始阅读。


我绝不信仰上帝。如果上帝要因此而降下罪孽给我,那么,亲爱的萨维林先生,你理所应当,要与我共沐浴这业火,因为,这是因为,花朵,树木,森林,露珠,阳光,荒原,一切都因为你而获得甜蜜的意义——你是造物主,你是圣子,你是上帝,你既是我的罪孽,亦是我的信仰。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了——


萨维林先生,你已是我毕生的荣耀,请允许我亲吻你的额头。


……


Eduardo阖上了书。


他的办公桌上有一本台历,台历上贴着一张淡青色的便签纸。就在这个时候,Eduardo伸手把那张便签纸揭了下来。


四月一日,探望祖父。


Eduardo的嘴唇微微颤抖。


Dudu,你要回来看看我吗?


Eduardo闭上了眼。


那是他的祖父,一个柔和、慈祥而睿智的老人。他去世于2005年4月1日的晚上,当天迈阿密是阴天,庭院中开满了花,色彩斑斓,沉闷的空气溽热得似乎有暴雨欲来。


电话那头,老人与最爱的孙儿絮叨些旧事。他说起他的Dudu小时候爱的火车,用宠溺而哄劝的口吻对他说——


“回来迈阿密看我好吗?我带你去火车旅行。”


而Eduardo没有回去。那个时候,他忙着和Mark打官司,忙着哈佛的学业。他想,我会回去的,以一种更加体面的方式,而不是如此狼狈地回家,躲进祖父温暖的怀抱。


尽管…… 


他的确如此想念。


而祖父的死亡猝不及防,如此突然,几乎叫Eduardo崩溃。


别怕,Dudu,我在迈阿密等你。


可他没有等到他。


Eduardo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他的手指颤抖着,接着“四月一日,探望祖父”那句话,在那张淡青色的便签纸上加了一句话:于迈阿密的蔷薇墓园


他会回去的。


这一次,他不会再迟到了。Eduardo向上帝发誓。


 


* 06 *


 


已为您预定好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火车。”助理Agatha小姐把前一天在邮件里写的话重复了一遍。


Eduardo微笑点头。


他的西装口袋里装着那张淡青色的便签纸。


Eduardo和Agatha讨论了一会儿那本书,然后他把书还给了Agatha。对方带着新的文件离开了他的办公室。Eduardo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忽的想起什么,于是登录了邮箱。


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邮箱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来自Dustin的已读邮件,更没有第二封了。Eduardo放下钢笔,转椅像个垂暮的诗人,Eduardo地若有所思地扶额——他看起来陷入了奇异的沉思,内心却流荡着某种深切的焦灼。


他知道,某个时候,自己的记忆又出现了问题。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Eduardo刚搬到新加坡之后不久,就打定主意重新开始。任何际遇,任何人,都只是他人生中的八百万分之一,再漫长亦很短暂。


他曾经爱过Mark,像巴尔扎特热爱着钢琴一样。


对Eduardo而言,那是一种高度纯粹的、忠诚的热爱,这情谊高尚而友善,他乐于沉迷,享受着琴键弹动时的美妙。


他愿真诚地赞美每一个音符,就像艺术家热爱自己最骄傲的作品。


而当这种感情受到伤害的时候,Eduardo是痛苦的,他的痛苦亦是纯粹的。如果世人能够怜悯巴尔扎特的失聪,那么人们也该理解他的痛苦。


幸而一切都过去了。


Eduardo的生活很快步入了正轨。新加坡的投资环境很好,巴西立的生活环境也很好,这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偶尔的时候,Eduardo会感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焦灼。


无可诉说。


他不明情由,无法解释,于是焦灼的更加焦灼。没过多久,Eduardo就发现了一件事——他的记忆很不对劲。


譬如,一年前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Eduardo发现,那些发生在一两年前的某些事情,对他而言,就像是发生在二十年前一样,更远一些的,则更久远了。他不确定,他困惑,他小心翼翼,他谨慎而不安。


他无法回忆细节,渐渐轮廓都开始模糊。


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吗?他与对方有着怎样的对话?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天?那天的天气如何?他们吵架了吗?他们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Eduardo反复盘问自己。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活和工作。


Eduardo去看了医生。他做了许许多多的检查,得到的答复仅仅是可能某部分神经出了些许问题,可医生没办法答复他,这种记忆衰退和混乱到底是由什么问题而引起的。后来Eduardo去看了心理医生,接受咨询,一直保持到现在。


最近他开始尝试某种古怪的催眠,试图探寻自己的内心世界。


效果似乎有点不太理想。


Eduardo叹了口气。


比如说,他前阵子在无意识中干了件蠢事——Mark在复活节收到了一封来信,它是淡青色复印纸、罗马式斜体,得体文雅,没有署名。信中彬彬有礼地向他预告了绅士Eduardo·Saverin先生即将到来的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


Eduardo困惑于自己的举动。


但是——


他真的做了这件事吗?


Eduardo沉思良久,然而这没有用,Eduardo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就在这时,Eduardo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号码——国际号码,没有印象。可是,现在Eduardo变得谨慎。


他不得不接起来,以免自己因为混乱的记忆而错过什么。


“wardo。”


“……Mark?”


时光疾速倒流,黄昏又深又浓,Eduardo忽然觉得喉头一紧。过了好一会儿,Eduardo才能开口说话:“你找我?”


Mark沉默了一会儿。


Eduardo犹豫是否应该催促他一声。


然后,他听到Mark说:“wardo,请向我保证,你绝不会搭乘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那趟火车!


Mark的喘息急切。


Eduardo愣住了。


这……


他试探着说:“Mark,我恐怕没有理由这样做,你不能因为随便一句话,就要求我取消已经安排好了的行程。更何况——”Eduardo的眼睛里露出痛苦之色,“这对我很重要。”


Eduardo不关心Mark是怎么知道他的行程的。他知道,如果Mark想知道的话,他有的是方法。


Mark好久都不敢说话。


但他不能不说:“wardo,这对我也很重要。”加州那头,窗外,几只灰色的北美松鼠在早春里心神不宁地飞来窜去,Mark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小卷毛。


当听到Eduardo的声音时,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他们打官司的时候。他想起他听到Eduardo祖父去世的消息的时候。那个时候Mark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不顾一切,只求痛快,仿佛一个负气的孩童,执意用恶劣的捉弄去报复自己的伙伴,仅仅是因为他不跟自己游戏了——这一个赌气的念头,搅扰得他心神不宁,辗转反侧,甚至能叫他抹杀往日的种种亲昵。


可这后果,叫他始料未及。


那时候Mark不懂,痛快痛快,快意之下,亦有痛楚。就像是暗礁,总有一天,它可能会浮出海面,或者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他的航船可能会撞上它,也可能不会;航船可能瞬间倾覆,亦可能只在摇晃过后,恢复平静。这一切都如命运,无法逆料,无法预知。可是,当那一刻发生的时候,当八百万分之一的概率降落的时候,他脸色苍白,胃里绞痛,几乎要呕出什么来——


只不是捧出犹热的心头血罢了。


对Mark来说,也许那封淡青色的陌生人的来信,就是这块暗礁。


他没办法忍受。


哪怕只是八百万分之一的小概率,Mark也无法忍受下去——他不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Eduardo小心翼翼地问:“我不明白,Mark。”


Mark继续糟蹋着他那一头可爱的小卷毛。最终,Mark叹了口气:“好吧,wardo,你可以坚持任何你想坚持的事情。”


Eduardo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Mark说:“Opps,那我可以自己买一张二〇一×年四月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三分从××前往迈阿密的那趟火车。”


Eduardo说不出什么话来。


于是,他只能听到对面的小卷毛轻轻说:“wardo,但愿我们的旅途漫长。”


 


别怕巴尔扎特即使失聪,也能弹出《命运交响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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